4月19日，在漢正街小新巷一片拆遷工地上，身材瘦削、行走不便的王光拄著一根鐵拐，在磚石瓦礫堆中翻找，看到幾塊大個頭的磚。他從泛黃的帆布包里掏出兩把小錘，敲掉磚面的水泥層，上面顯示出“工13”字樣。王光告訴隨行的長江日報記者：“這是民國時期的磚，當時的小新碼頭熱鬧得很呢。”

今年52歲的王光是土生土長的漢正街人，研究漢正街街巷歷史已有30年。在漢正街東片啟動舊城改造后，身為武漢市硚口區(qū)漢正街道新安社區(qū)網格員的王光進入文物專班，和專班的同事們一起收集漢正街拆遷房屋的老青磚、青石板、石碑等，一直在為保護留存“漢正老街”的根脈奔走建言。

■30年穿行老街巷

他是漢正街的“活地圖”“故事王”

在云尚·武漢國際時尚中心等高樓大廈越來越多的漢正街，老街巷開始逐漸被拆除或改造。“這是漢正街發(fā)展的必然之路，但我希望能保留好城市的歷史印跡。”4月19日，穿過漢正街熙熙攘攘的人群，記者跟隨王光走進漢正街現(xiàn)存面積最大的舊城新安九如片。

為什么叫漢正街?王光解釋：“因為它當年是漢口正街，是漢口商貿文化的發(fā)源地。”

“這是民國時期的一棟小洋樓，漢劇大師陳伯華曾住在二樓”“藥幫巷這條青石板路是漢正街目前現(xiàn)存唯一的一條青石板路”“這堵厚厚的墻是用糯米漿等砌起來的，是新安書院的外墻”……每穿行一條小巷、走過一段青石板路、看到一副石庫門或一棟老房子，王光都如數(shù)家珍。他被譽為漢正街的“活地圖”“故事王”。

由于從小腿腳不便，王光最大的愛好是讀書，尤其喜歡研究漢正街的歷史。上世紀90年代初，他從工廠下崗后曾在漢正街擺過地攤，時常碰到本地文史愛好者、外地游客來漢正街參觀。他會丟下攤子，熱情地帶他們走街串巷，去看老房子、老墻、老物件。慢慢地，他也萌生了留住漢正街商貿歷史文化的想法。

2013年，漢正街道辦事處對轄區(qū)街巷拆遷改造后的狀況開展調查。王光協(xié)助街道和社區(qū)工作人員尋訪老人、查閱海量資料，求證漢正街道辦事處現(xiàn)存130余條街巷的歷史由來。

在編撰《漢正街街巷歷史調查》的過程中，王光專門尋訪了葉開泰、謙祥益、汪玉霞等商號舊址，還找到了公壽前街12號原葉開泰老藥鋪掌柜和賬房先生住的貨棧庫房。

在大夾街和人和街之間，一面斑駁泛白的高墻上掛著寫有“優(yōu)秀歷史建筑新安書院1668”字樣的牌匾。“這是新安書院的老屏墻。新安書院應該是漢正街商貿歷史文化最重要的建筑。”王光告訴記者，徽商在全國各地都建有新安書院，漢口新安書院是當時全國規(guī)模最大的。后來，漢口徽商在今晴川橋處建起魁星閣，形成當時漢口的標志性建筑，與黃鶴樓、晴川閣“斗艷”。再后來，魁星閣及新安書院相繼被毀損，無法恢復原貌。2006年，武漢市人民政府將新安書院列為武漢市優(yōu)秀歷史建筑。

2017年11月，新安街居民破墻開門面時，在墻壁里發(fā)現(xiàn)一根鑄有“旅漢新安書院”字樣的四方鐵柱。王光得知后如獲至寶，連夜向漢正街道辦事處文化中心報告，并在現(xiàn)場通宵值守。最后，按照有關部門對鐵柱進行原址保護的決定，王光專門買來塑料薄膜將鐵柱纏繞了9層，又用不干膠纏了3層，并寫上封砌部門和日期。

后來，王光專門向《人文武漢》雜志社投稿，呼吁擴大新安書院優(yōu)秀歷史建筑的保護范圍。

■他專門找鐵匠打造鐵探鉤

既當拐杖也當“挖寶”工具

2015年，漢正街東片土地儲備試點項目建設指揮部成立文物專班，安排專人在拆遷區(qū)勘察收集具有文物價值的建筑構件和民俗物品。

時任漢正街道辦事處文化中心主任邱新濤介紹，王光熟悉漢正街街巷歷史，受邀進入文物專班兼職“前期勘探”工作。他幾乎每天都在各個拆遷工地上轉悠，生怕漏掉漢正街的每一個“寶貝”。

王光手上的鐵拐是他專門找鐵匠打造的。這是一根長約1米、重約5斤的鐵探鉤，上面還刻鑿了“漢正街東片文物專班”字樣，既當拐杖，也當“挖寶”的工具。

只要發(fā)現(xiàn)石碑和石庫門，王光就用鐵拐撬動幾百斤重的建筑構件，然后從帆布包里掏出鐵鏟、尖錘、起子、竹筷等輔助工具，清除表面泥土。憑借多年積累的文史知識，他能初步判斷其年代和由來，然后詳細記錄時間、地點、經過，并用文物專班配備的照相機拍照留存，回家后再查閱史料考證其價值，有價值的最后被運送到漢正街博物館收藏。

邱新濤回憶，有一天，王光在電話中興奮地說：“我找到跟寶慶會館有關聯(lián)的物證了。”邱新濤趕到現(xiàn)場后看到，一塊石碑上殘留著“寶慶成昌安記墻界碑”字樣，一旁的王光累得滿頭大汗，卻笑得很開心。

原來，寶慶正街拆遷時，王光跟在作業(yè)的挖掘機后面，發(fā)現(xiàn)這塊石碑從土里冒出半截，依稀露出“寶慶”二字輪廓。他當即喊停挖掘機，請司機將石碑吊出來。王光辨認出風化嚴重的“寶慶”二字，心情就像找回了遺失多年的寶貝一樣。“這塊石碑是當時唯一能夠證明漢口寶慶碼頭存在的實物，是湖南人曾在漢口生活經商百年的印證。”

在尋找、收集文物的過程中，王光還差點丟了命。有一天，他在寶慶二街拆遷工地上看到，一處3米多高的渣土堆上有一塊十分規(guī)整的大石條。他懷疑那是一塊有文字的石碑，便放下鐵拐和帆布包，手腳并用地一點點往渣土堆上爬。當爬到距離大石條還有半米的時候，只聽“哐啷”一聲響，渣土堆的磚石發(fā)生了松動。他趕緊側身向旁翻滾，那塊500斤重的大石條從他身邊擦身而過。遺憾的是，當他拖著摔疼的腿挪過去時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是一塊沒有文字印記的條石。

王光后來也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，仍舊在各個拆遷工地上“尋寶”。

■把老物件搬進博物館

他想留住“漢正老街”根脈

近日，一組黑白老照片亮相漢正街道安善小區(qū)文化墻，再現(xiàn)明清時期漢正街“十里帆檣依市立、萬家燈火徹宵明”的繁榮景象，吸引了周邊居民和游客駐足圍觀。

“漢正街正在創(chuàng)建國家高品位步行街。我們在收集文化墻老照片的過程中遇到不清楚的老地名，就會去請教王光老師。”漢正街舊城改造項目指揮部工作人員蔡景介紹，安善小區(qū)所在地在清朝被稱為樹德巷。王光尋訪多位老人對樹德巷的由來進行深入考證，確認樹德巷是清朝商人毛樹德的私產。改造后的安善小區(qū)又恢復了樹德巷的門牌號碼，“立德樹人”的鄰里文化隨處可見。

位于漢正街管委會5樓的漢正街博物館存放著290件尚未定級的文物及民俗物品。里面有文物專班收集的明清及民國時期漢正街各大商會的地界碑、建筑構件、官窯青磚、街巷老門牌，還有居民主動捐獻的水桶、木凳、銅盤老秤、陶制水壺、雕花欄板等日常用品。

記者發(fā)現(xiàn)，部分藏品旁都附有王光手寫的文物說明和收集現(xiàn)場記錄。王光說起這些藏品就滔滔不絕：“這里有大新碼頭新安書院魁星閣遺址出土的銘文青磚、寶慶正街63號清朝官窯銘文磚、寶慶碼頭大門抱鼓石、漢口紹興會館柱礎、鄭瑞記墻腳地界碑……這些都是當年漢正街商貿繁榮的實物佐證。”

王光指著一塊怡大洋行地界碑告訴記者，這塊碑證明當年英國怡大洋行曾在漢正街設有分支機構，說明漢正街當年已經是一個開放的國際化市場。“漢正街曾經是漢口的城市之根、商貿之源，我作為土生土長的漢正街人對此感到很驕傲。我希望這些老物件將來能夠派上用場。”

漢正街市場管理委員會辦公室主任趙燕介紹，漢正街博物館建于2001年，是當時全國首座街道級博物館。該館從居民、商戶和社會人士處收集了大量民俗物品，后來又相繼收藏了漢正街改造過程中的大量建筑構件及木構件。

趙燕說，王光是發(fā)掘、保護、傳承漢正街商貿歷史文化的參與者和見證者。他和文物專班工作人員一起收集的老青磚、青石板及石庫門構件等，如今都已被妥善收藏保管，未來將在“漢正老街”亮點區(qū)塊亮相，讓人們看到漢正街當年的歷史風貌。

(記者 萬凌 彭仲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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